傷心母親 (02/16/20)

對於她而言，這部智能手機是她往後愛不釋手也心疼的玩意，只要輕輕觸摸按鈕，螢幕上就如變魔術般播放出她百看不厭的短片……儘管那會叫她悲喜交集！螢幕上的慧慧，閃動着那雙算盤珠兒似的烏溜溜眼珠，靈動嬌俏地在電腦螢幕上下搜索。自從丈夫去世後，她就常慶幸自己還有她這麼一個皓齒明眸的漂亮女兒為伴。

短片中，慧慧十指在輕巧敲打着電腦鍵盤……她打開公司電郵，將許多附有重要字樣的來信一一用可携式文件(PDF)存檔，然後又忙着群發給上司與其他同事。隨着，修長健美的她，又婀娜多姿踏着那雙搽得黑油油的高跟鞋，敲打着辦公室走廊光亮的柚木地板，咚咚咚來到鋪蓋着米色地毯的會議室。寬敞明亮的會議室中央擺放着一張大型橢圓玻璃辦公桌，十來位男、女同事正安靜圍坐等待着；中間一位眼神自信，頭頂如地中海的男士，想必是安排慧慧到A城的總裁吧！他清清喉嚨後，會議馬上開始……

“太太，您的眼睛剛剛動過手術，還是別太過度用神啊。”女傭珍姐在旁關切提醒她。

眼睛的確有點刺痛，但她還是堅持將眼光轉回熒幕：

只見慧慧那雙靈巧纖手來回敲打着，這回卻是在小型筆記本的鍵盤上……當總裁與同事們滔滔不絕討論議程時，慧慧低頭忙着作記錄……會議結束後，慧慧又將開會記錄整理好並存檔，然後再群發給總裁與同事……

她邊看邊讚嘆，深得總裁重任的秘書女兒確實能幹，嘴角禁不住浮起滿足微笑。啊﹗已經好幾年無法親眼看到愛女了，她眞是越來越標緻、可愛﹗幾年前，她得了一場怪病後無端失明，一直等待着眼角膜移植。無法與女兒通電郵，只好讓珍姐每天給慧慧打通電話，然後由她來聽。但很多時候，慧慧因工作忙，總是放着留言：“謝謝來電，我現在無法接聽，抱歉！請留言。”

無數個思念女兒的日子裡，她只要聽到慧慧那甜美語音留言，就能擺渡她牽腸掛肚的情懷；失明後，她已經習慣了忍耐與等待。無論白天與黑夜，她總在溫馨甜蜜幻想中，熬過一個個沒有女兒陪伴的黑暗日子。

母親節早上，花店送來賀節花：一束慧慧從網上訂購的康乃馨。她心裡洋溢着無限幸福，撫摸着那束活鮮香石竹，正猜想着花的顏色。珍姐已吿訴她，那粉紅花束裡還藏着一張紫色小卡片，上面寫着：“親愛的媽媽，節日快樂——永遠愛您的女兒”。

她欣慰極了，女兒知道粉紅與紫是她最愛的色彩。幾月前，慧慧吿訴她，公司將調她到A城那邊的分公司去；大概要兩三個月。慧慧臨走前還請了女傭珍姐照顧她。知道女兒被重用，又那麼貼心，她就老懷安慰；雖女兒出差不在身邊，但也感到幸福、滿足。

慧慧被調到A城後不久的一個中午，她突然接到醫院電話，要她緊急入院。經過醫生精密手術後，她終於重見光明。她欣喜極了！第一個要吿訴的就是愛女。可是當她撥通慧慧電話時，卻聽不到那句軟語甜言，取而代之的是：“對不起，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。”

她一而再，再而三撥打慧慧手機，可還是那句冷言冰語。她沮喪極了，雖然眼睛已重見光明，可整個人卻如再掉進黑暗深谷裡般失落、無助！焦急思念煎熬着她，就在她出院回家那天，速遞員給她送來一個小包裹。 她迫不及待打開，卻是一部紫色智能手機；正疑惑着，一把低沉男聲來電：

“伯母您好，我是慧慧同事，總裁特意剪裁了慧慧在A城公司上班的錄像，加上慧慧出車禍時意外撞到錄像按紐而錄下的那段……我非常抱歉，希望您別傷心，接受我這點心意……”

“什麼？慧慧出車禍？！” 她如五雷轟頂，智能手機此刻突然出現嚇人一幕：

車禍現場……女司機頭部撞上方向盤，血流如注……她很快就被送進醫院急救，無奈傷重急救無效。臨終前，斷斷續續說了一句：

“請把…我的…眼角膜…捐給…我的…母親…” 手機熒幕嘎然驟止… 她淚眼模糊，傷痛流涕…

藉着女兒的眼睛，她重見了光明，卻永遠看不到活生生的愛女。


*本文獲得2016年第十一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第三名